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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三尺下

  • 发布时间:2021-04-04 04:41:31

地上的人们对地下世界知之甚少,尽管那是面积近6000万平方米,相当于136个天安门广场的另一个北京。


《人物》微信账号:renwumag1980
文|王晶晶 采访|王晶晶 顾玥

编辑|张卓 摄影|王海森 插画|程老湿


从北京最高的大楼——国贸三期330米,到北京最深的地铁站——正在施工的7号线35米。365米——这是摩天大楼和地下世界的垂直距离。与地上大楼的玻璃幕墙相比,地下似乎更能代表这座城市现实残酷的一面。望京附近的女厕所下水道,一个刚出生的弃婴在啼哭;丽都酒店旁边的热力井底,67岁的河南老人全友芝盘腿坐着,在摇曳的烛光中数着白天卖废品的几十元收入;废旧防空洞里的放射性氡气让一名公务员患上鼻炎和脚气;北京西站附近的地下车库,一个女孩在停车后离奇消失,7年后人们才在车库设备间里发现了她的尸体……地上的人们对地下世界知之甚少,尽管那是面积近6000万平方米,相当于136个天安门广场的另一个北京。


严格意义来说,北京的地下空间从脚下三尺开始,因为最浅的地下管线埋在地下一米,这片阳光无法照射的地方消化着这座城市令人不堪的一面。一位名叫杨志刚的北京排水集团工人从淤泥里挖出过塑料袋、墩布、麻袋、羊肉串扦子……「臭得比臭鸡蛋还臭」。一个住着许多老干部的高档小区,没有建化粪池,粪便直排进污水管道,掀开下水井盖的那一刻不堪回首:「你就可想而知有多脏吧,里面全是那些东西,嗨,就别说了。」


与承受这些烦恼相比,死亡更令人胆寒。第一次下井,杨志刚很不适应,「下面一个人也看不见、四面都是井壁、污泥。」稍有不慎,几秒钟内就可能被一种名叫硫化氢的有毒气体夺去性命。下井工人必须戴上防毒面具和长管呼吸器,有时,检测仪上的数字明明正常,但铲子稍微搅动一下淤泥,「嘀嘀嘀……」仪器开始报警。为了不影响交通,排水工人在午夜12点至凌晨5点间进行管线养护工作,可噪音常常引起附近小区居民的抗议,有时,突然就从楼上飞下一只酒瓶。


下井工人必须戴上防毒面具和长管呼吸器,几秒钟内就可能被一种名叫硫化氢的有毒气体夺去性命


3年前,北京的一场夏日暴雨让人们不得不注意到城市的地下井。两位20多岁的河北小伙子掉进一个没有井盖的井里,在地下8米深的淤泥间消失了,其中一个人还有两个月就要成为父亲。


北京三尺之下的另一端—国贸商城,一个常年播放克莱德曼钢琴曲的地下溜冰场,62岁的张智勇在冰面上腾身、起跳、旋转、落地。17年前他的妻子在一场车祸中去世,张智勇虽获救但头疼欲裂夜不能寐,最终在冰场上获得新生,并6次夺得花样滑冰业余比赛的冠军。围观者中有几位工作在商场地下的PAGE ONE书店店员,午休时他们静静坐在冰场外围的凳子上,看着人们像「鱼缸里的鱼儿游过来游过去」。他们的工作环境令人十分羡慕:650盏柔黄色照明灯,二十几个雕花书柜里的英文原版图书标价不菲,据说著名影星汤唯曾在里面买过一本室内装修的书。


北京越来越深。20年前,北京地下空间的开发还仅仅局限在地下10米,如今,尚未完工的国贸CBD地下空间光施工坑已经挖到30多米,年底,通州还有一个号称北京最大的「地下城」即将完工。正如1991年《东京宣言》所预言:「21世纪是人类地下空间开发利用的世纪」,规划师们早已将豪情移到三尺之下。首都干燥的空气和相对稳定的土层结构让这座城市具备可开发的地下条件,最近一次的测算显示,北京地下还有2亿平方米的开发潜力。而此时,地上的北京已经接近饱和,金融街附近两万多平方米的一块土地拍出74.6亿元的价格,相当于每平方米9.3万元。


与持续刷新的数字相比,生活在北京的居民似乎更关心早班地铁能不能挤上去,这也是日常生活中,他们最熟悉的地下区域。北京有17条地铁线路,每天早上,人们抛弃羞涩和成见,在车厢里保持亲密距离。


「往里走走啊!往里走走!」


「别挤啦别挤啦!」


「下车的伸手!伸手!快,拽他一把!」


「还能上一个!还有没有瘦的!高的瘦的,赶紧!」


车门终于关上了。


每天早上,北京地铁1号线司机张晓雨的一双大手像变戏法一样,「嘁里喀嚓一动,那车『呜』地一下就出去了,提前几秒是几秒,差5秒钟站台上能多出好几十人。」黑暗中近40年的行车生涯赋予他过人的视力。驶出隧道那一刻,他只要瞟一眼站台上的柱子就能辨别自己在哪一站:军事博物馆的柱子是浅灰色大理石的,南礼士路是纯灰水磨石的,木樨地的柱子两边镶紫边,上面的凸起部分以前挂着巨幅像……每天超过1000万人次穿梭在北京地铁里,不曾改变的地下建筑对于他们来说没有多大意义,却能让张晓雨在不断扩张的地下空间中看清自己的位置。


与此同时,他的眼睛时刻提防站台上那些不小心的乘客。一次,一个醉汉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脚伸出,掉进轨道,张晓雨立马摁下紧急停车钮,把他拽了上来。


但大多数时间,地铁司机只能沉默地坐在封闭闷热的司机室,人们看到的仅仅是他们的后脑勺,只有在列车发生故障突然停驶时,乘客才会想起这些孤独的司机,他们趴在细长的玻璃窗口「梆梆梆」地敲着:「怎么回事?怎么不走了!」


北京地铁1号线是中国最古老的地下铁道,1965年动工,按时代需求,战时可以承受100架飞机携带100个炸弹的地毯式轰炸,。如果不是因为丰富的地下水和破碎的风化层,今日的北京地铁最深可达160米。最终,设计师放弃了苏联地铁深埋的方法,把隧道修建在地下20米。


1975年进入北京地铁工作时,张晓雨接受了政审和外形考察,那时地铁还没有对大众开放,、外宾以及持有介绍信的参观者是他的乘客。票价仅需一角钱,专列车厢里挂着精美昂贵的装饰画,张晓雨见过的最名贵的一幅是著名国画家黄胄画的马。按规定,外宾坐地铁最西不能超过玉泉路,一位地铁女乘务员因私自和外国友人交谈还被通报批评。


特殊使命为北京地铁笼罩上一层神秘色彩。苹果园并不是1号线真正的终点,一位记者搭乘8点03分的地铁内部通勤车,越过终点到达了从未对外开放的神秘站台,那里有一群在地铁学校读书的学生,还有一位守了35年的地铁老工人。


每日接近午夜,地铁结束运营,偶尔空驶一趟列车,那是一些外地生产的新车来京入库需要途经1号线。「末班车完了怎么还发个空车啊?」好奇的乘客询问。「这个啊,过轨呢。」乘客把「过轨」理解成「过鬼」,北京城最后一班地铁要将地铁施工时被惊扰的魂魄送回原地休息的故事被写进「北京十大灵异事件」。


想在3685辆地铁列车里碰到奇遇也并非毫无可能。她是在地铁白石桥南站遇到他的,那个北京口音的男生突然站起来给她让座,悄悄地告诉她有个男人总往她身上靠,「我帮你挡挡」。女生心动了,却忘了留下对方的电话。第二天,她发了条微博,「……如果他是单身,请认识他的朋友联系我。」转发超过10000次后,男生出现了,他还单身。


他是在晚高峰的复兴门站注意到她的。那个女孩坐在靠门一侧的椅子上,戴着学生气的框架眼镜,头发扎得一丝不苟,碎发用一枚略显土气的柳叶形发卡别住,她塞着耳机,旁若无人地低头数一沓厚钞票,1、2、3、4、5……放在腿上的手机响了,35秒,她面无表情地按掉,把钞票拢在一起,又按了几下手机,计时再次开始,1、2、3、4、5……那是中国银行的练习币。他用手机偷拍了她的照片,放在豆瓣网上,相册的名字叫「北京地铁,只见过一面的那些人」。


至少有21.6万被认为有危险嫌疑的人在进站时被劝走了。这些工作主要由20岁左右、领着2000元左右月薪的地铁安检员完成。早上8点,杨飞按了指纹,上交手机,坐在安检仪后面开始一天的工作,在只有黄绿蓝3个颜色的屏幕上,乘客藏进包里的秘密一览无遗:一瓶医用酒精,一罐涂鸦用的喷绘,一把水果刀,以及一只宠物狗……下班后,杨飞从地铁通道跑出来,享受空气灌进鼻子里的清凉感,蓝色的天,夕阳落在过街天桥的尽头,「外面很亮很干净,为什么人们进了站里却哭丧着脸呢?」


原文《北京城,三尺下》首发于《人物》2014年11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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