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啊，真好」
这是赵振雨对开始工作的我说的第一句话
十一的第一天，一大早后厨的员工吃完早饭后集中在一起开例会，厨师长简单地强调了节日期间工作注意安全和出品速度要快，随即散会，「向左转！」厨师的一声令下，后厨员工们开始今天的工作。例会刚结束，运食材的货车就来了，货车刚在前门停下，厨师们便上前卸货，把食材搬进厨房
赵振雨是粗加工间的主管，河南人，同部门的同村老乡张晓扬上个月刚刚休假回家陪同媳妇生二胎，餐厅把我招过来顶替的就是张晓扬的位置，粗加工另外一名员工回家结婚了，部门现在只剩赵振雨和负责杀鱼洗碗的于二立。看到兼职的学生来了赵振雨稍微松了一口气「几个人请假回家，所有活都是我一个人干，你来了能给我分担点」
早上搬完货后整个后厨便开始了一天匆忙的节奏，主灶的师傅们开始忙碌地炒菜，在平时，四台锅同时运作就能满足日常运转，而在节假日高峰期要加到五台，其他部门的员工频繁进出粗加工间，洗食材，取食材，催加工。厨房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大葱味儿。店里卖得最火的一道菜一直都是宫保鸡丁，而宫保鸡丁最主要的原材料便是大葱
「北京人喜欢吃宫保鸡丁，来吃饭都会点它」黄昊是四川人，14岁初中辍学后就出社会了，一转眼来北京已经两年了，刚见到我就激动地说：「大学生啊，牛逼」，我说「大学生现在也很普遍了」，他依旧一脸羡慕地看着我：「我在网上也认识一些大学生朋友...你们放假啊，哇靠我们要是放八天假就爽疯啦」
忙碌起来的时间过得很快，下午三点后，到了午休时间，打扫完卫生后餐厅员工集中在前厅吃过午饭又各忙各的去了，前厅主管把餐厅大部门的灯都关了，暗淡的餐厅内只剩下门面落地窗洒进来的微弱阳光
前台点单的服务员急忙忙走出门口，对着伙伴说：「有一个跑单了」，她和另一名服务员在门口张望着，在寻找那个跑单的客人。前厅主管得到通知也走了出来，问她：「人呢？」她指了指停在马路旁的一辆车说：「从这儿数第三辆车是他的，人不知道去哪儿了」
两名服务员一边看着主管追了出去，一边讨论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前台服务员盯着车子有点出神，捂着脸自言自语：「开着宝马撒，不过人我没记住，长得不帅的我都记不住」另一个打趣道：「就你家梦姚帅」
今天的北京有二十度，天气阴凉，温度适宜，午间的太阳还半挂在天上，我走出厨房后门，坐在地上歇歇脚，一同出来的年轻的厨师还没脱下工作服就匆匆点了一支烟，习惯性地打开了《王者荣耀》。
厨房后门外是一个安静的小区停车场，不远处有一个大妈在垃圾堆旁拾荒，忙了一阵子有点累了就坐在一堆破布旁歇一会儿，轻声呼唤躲进车底的流浪猫：「大黄，过来」
一辆京N牌的奥迪Q5开了过来，大妈移开放在地上的袋子给车子腾地，顺便跟从车上下来的老人寒暄了几句，车子停好后，小区里又恢复了宁静，只剩下远处在街道上汇聚在一起的车流声和嗡嗡作响的空调机。
不一会儿匆匆回宿舍休息的员工带着一脸倦意回到后厨，换上工作服，准备开始下午的工作。刚刚跑出去追单的前台服务员带着一脸笑意来烤鸭房找她的男朋友：「听说今天上午卖了37只鸭子」两人在一起打闹了一会，她恋恋不舍地回到前台
下午上班时间到了
赵振雨一边忙着手头的活一边和上什的主管聊天，80后的他育有一儿一女，不久前刚在老家买了一套房，全家的生计一直都是他努力工作维系着。这时另一名厨工走了进来：「雨哥，你的字典到了」，他停下手中的活，打开盒子瞧了瞧里面装的6本小字典，「你买这个东西干什么？」赵振雨抬起头：「我给我儿子买的字典，我先拿来学习学习」
那盒字典被他小心地保管着，拿回宿舍放在了床头边
擦冰柜、洗菜池，桌板，冲地，倒垃圾，清洗油烟机盖板，晚上到了下班时间，厨工们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打扫清洁卫生。地板冲洗干净后，于二立用白布把货架上的食材都盖上，关灯，去消毒柜里拿餐具，开饭了。
我疑惑地看着经常送店里外卖的美团骑手也推门走进来吃饭，一旁的人回了一句「他们也是要交钱的」，吃完饭的骑手回到餐厅门外人行道的小电驴上，半躺着在夜里安静地玩着各自的手机，一天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吃晚饭的时候几个人聊到住宿调侃道：「我们住的是价值450万的房子，前厅女生住的那边更贵些，1300万的房子」
后厨员工的宿舍在店附近的建工北里小区，一间60平的地下室，每张双层铁床上都标记着他们的名字，宿舍里亮着灯，有人已经回来了，睡在我上铺负责炒锅的丁新栋回来收拾被褥，今晚要在店里值夜班。他拿起桌子上的维生素E乳倒了点在手上，仔细地往脸上擦，赵振雨躺在床上旁边嘟囔了一句「娘们儿」，他回过头：「还不是为了减轻社会和生活对我的摧残」说着他张开双腿，扬起一只手，摆起姿势：「见到人还得笑着脸说：哎，哥！」
中秋节店里给每个员工发了一袋小零食，我拿出袋子的糖果给他塞了几个，后来他偶尔就会跟我搭上
「你说，米老鼠是什么含义呢？」说着他拿起手中女朋友送的米老鼠玩偶向我展示
22岁的他在这家店里干了有5个年头了，从厨工干到了厨师，「以前老是想上炒锅，现在上炒锅了天天炒，一看到锅就烦」，我问他以后呢，他还没有想好以后怎么打算，「算了不想了」，他看了我一眼又躺下玩手机了
中秋是国庆七天生意最火爆的一天，这一天的销售额能达到平时的两倍多。早上吃完早饭还没来得及开例会，厨师长往群里发了个红包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来货了，抢红包卸货去」
粗加工的活今天出奇的少，但主灶却忙得不可开交，单子太多外卖都要给停了，我忙完手里的活就去洗碗间帮忙收碗。于二立走进洗碗间招呼我回去：「林子，你雨哥喊你」于是我转身回到粗加工间
「哥，你叫我？」
赵振雨楞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行吧，你接下来做这个」
赵振雨向我解释说洗碗间新来了一个东北的小时工，她一来上班立哥准是要跟着到洗碗间干活，顺便把我撵走。洗碗间另一位洗碗阿姨来到粗加工间洗东西，唉声叹气地说道：「小时工来还没多久，一来了二立就坐不住心慌慌跑到洗碗间，老是跟人叨叨你啥时候来的，我怎么没看见你」
「我看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洗碗阿姨补充道
赵振雨冷不防地回了一句：「你不也是女的吗？」
洗碗阿姨脸一红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岁数大」
于二立今年45，家在河北，自打老婆跟人跑了以后一直没有再结婚，改行到了餐饮。他杀鱼时提起过我的工资，我报了个数，他摇摇头说道：“跟我拿一样的工资”我惊讶道：「不能吧师傅，这么低的工资还不如在老家干呢」他说「是啊，后来在这干着就一直干着了，也没去哪」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一开始就选错了」
还没完忙手中的活就私自跑到洗碗间，这让作为主管的赵振雨对于二立有点不满。于二立走出厨房后门，忙里偷闲地点上一支烟，不巧被出门扔垃圾的赵振雨看到了，赵振雨的脾气一下就上来了：「于二立，我警告你别上班时间在这儿闲着抽烟！」说着扭头就走，这一次他没有用「立哥」这个称呼。于二立沉默了一会，把还没抽完的烟熄了，小心翼翼地放回工服胸口的兜里，走回了厨房。
其他人进出粗加工间，每次聊起天来于二立只是埋头刮鱼鳞，听着其他人的谈话内容，他似乎跟这些年轻人总是玩不到一块儿。店里马上就要开全体员工大会了，要选这个月的优秀员工，其他人都把票投给了砧板的胖子，开完早上投票的例会于二立回到厨房就为这事一直闷闷不乐，黄昊走了进来，提到了投票的事情，「你们几个的票每次都是这一次一起投你，下一次一起投他，都是干砧板的没有人投过我」于二立不满地抱怨，黄昊「哇靠」反驳他：「立哥你每次都把票投给自己不投我，我又为什么要把票投你，我投人家起码下次人家会投我，讲点道理好不好」
胖子走进粗加工间，于二立提高音量说道：「感谢各位兄弟，感谢领导，感谢党，感谢CCTV，感谢人民让我获得了本次优秀员工」，胖子说立哥你够了：「这一次还不一定是我呢」，他又看了胖子一眼，补充道：「我先替你发言，防止你忘了」
等人都走光了，他低声对我叹息：「这里小人多」
切完手头的鱼肉，赵振雨拿起铁架上的水瓶喝了一口，点开手机给家人打电话。中秋节一大早他就给媳妇发了条微信：「老婆老婆，过节了过节了发儿子闺女照片视频过来看看」，随即又给母亲打了通电话，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过一会儿他便又打，连续了好几次。电话没有依旧没有人接，他把水瓶放了回去，接着忙手头的活。
我注意到了锈迹斑斑的瓶子上面「北京市献血办公室」几个字，问他：「哥，你经常献血啊」，他回了我一句：「对啊」。他之前献过八次血，两年前有一次献完后瓶子人家给送的，对他而言献血不但有益健康，还相当于人家免费给他做了次检查，「一年两次必须的」
国庆第七天晚上，前厅主管请我和另外两名兼职女生在餐厅吃了顿散伙饭，「寒假了也要过来啊」主管喋喋不休地对两名女生表达自己的不舍，我实在受不了他没完没了地对女生献媚，吃完提前走了，回宿舍收拾东西，明天多睡会儿。我和洗碗阿姨道别，她下班回复了我一句「你要好好学习，将来找个好工作」
第二天一早，宿舍其他人起床去上班了，没有告别，大家都在为自己的未来忙碌着，烤鸭房的厨师小哥昨天还和我讨论了我平时吃煎饼果子还是香锅，梦想着过几年就回老家自己开家店。
赵振雨也盘算着过几年和别人合伙开店，「总不能给别人打一辈子工吧？」，国庆七天连番地工作让他感到疲惫，能坚持下去是因为他嘴边一直念念叨叨的「我十月底十一月初回家」，在他印象中，北京大，人多，车多，楼高，北京人势力，一点都不比老家好
「你这个专业是干什么的？」他问道
我说「平时你看的今日头条，微信公众号的内容就是我这个专业生产的，我可以采访你写成一篇报道」
他「哦」了一声，想了一会，然后给了我一个坚定地眼神：
「报道我，那要传播正能量！」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