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月饼
文/张娟
又到中秋,商场里的广式、苏式、滇式等月饼,品牌各异,琳琅满目,无形间打开了人的味觉之门。而味觉之门一旦被打开,记忆也随之涌进来。
记得小时候,我偏于甜食,喝粥都要放一勺糖,故钟情于芝麻、冰糖、青红丝等混合馅的甜月饼,尤其喜欢抠出里面的冰糖,慢慢吮吸,那种沁人心脾的甜凉,像汩汩的光阴,绵延至今。
这种偏于甜食的习惯,一直持续到我工作那年。九十年代末的乡村小学,虽然凛冽贫寒,但也养成了节日惯例,中秋连着教师节,乡镇领导总不会忘记给教师一些慰藉,常常在举办座谈会时节发一些节日礼物。那一年,每位教师发了两盒月饼,精致的包装,上面写着“中秋恋”之类的物语。当我第一次品尝职业的尊严挣来的礼物,发觉原来月饼的味道竟然如此之多。咬开油润光泽的表皮,里面夹杂着蟹肉,海贝之类的海体,鲜味似乎给舌尖灌溉了海水,细细品啜,但觉一股海风绕舌,滑而不腻。原来月饼的味道里也颇多乾坤,葳蕤壮观,似乎一“尝”钟情,我也就爱上了这种叫做海鲜味的月饼。
再后来,因为血糖低,包里经常放巧克力、点心等零食,味觉一被浸润,又回到了迷恋甜食的横行无忌的时代。因此从商场里购买的仍然是豆沙、五仁、芝麻、冰糖等混合的甜月饼。
想想人的味觉,蜿蜒深处,就像曲径通幽远的禅房,一截时空,一阕流水,氤氲奇观之中,变化才是硬道理。小时候闻荆芥、芫荽,这些植蔬味道古怪,难以佐食,但成来竟慢慢转变,莫名地青睐,乃至“一餐无此君”而甘食无味。
味觉其实就像处人处事,对工作的态度。小时候看周遭一片灿烂,花好月圆,到处是甜香,到处是美好,除了蜜,就是糖。可是十年踪迹十年心,朝露易逝,人生必竟“坎坷多悲辛”,苦辣咸才是生命的底色,纯真的生活。在教坛上耕耘了二十年,刚开始一切都是新鲜,诗意,课堂的美美共生;随着惯性的日子多了,尤其朝五晚九,夹杂着无数的艰辛,就有些疲倦,有些懈怠,不再相信美好的纯粹,不再迷恋心远地自偏;再后来,通过不断地与文字磨合,与课堂钩玄,还是深切地感受到了这方小舞台的和美、丰盈和厚重。可见,味觉与视觉也是相通,像高僧的偈语,“三十年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的个修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味觉何尝不是如此,风雨之后见彩虹,酸辣苦涩滋味浓,随着阅历,随着深入,一些绵长厚重的东西,要靠岁月馈赠,才能抵达。
味觉从甜到咸再到甜,就像单曲循环。当然,酸甜苦辣咸,来回都尝遍,才是完整的人生,才能回到从前那种单纯的状态。
古寿州,大救驾
文/张娟
往年的中秋节,给母亲送的商场里的那些精致包装的月饼,老人口里虽不说什么,但我们走之后,她还是去小店买几封大救驾。母亲和大救驾结缘,来自乡村的习俗。旧时办喜事,酒席结束后,往往会发一些糖果和一块“喜果”,喜果以“大救驾”居多。也就是聘请村里的几位手巧的婶子们擀制,外表焦脆,内瓤甜腻, 特别适合老人的口味。
周末,我又在计划这个中秋送什么节礼,想起那年寿县的朋友带我们去买大救驾的情景。 那里的大救驾,与我们小城制作的方式不同,个体极小,皮酥薄脆如蝉翼,层叠如鳞,里面的黑芝麻、红丝线,香气浓郁,滑而不油腻,在这个物质富裕的年代,没有饥饿感是常有的事,可是一旦想起寿县的大救驾,不自觉地,口角就流涎,辘辘馋饥感顿生。
从凤台往寿县,不足二十分钟车程,路过淝水之战的古战场:玉米便腹,高粱颔首,静水泊船,一派安闲,每次路过都要照样评点一番,磋嗟几声。城墙北侧有专门的免费停车场,泊车,穿越“靖淮”门,踏着像丝绸样的青石板路,感受“废兴何足吊,万世一仰俯”的几丛绿植,斜壁向晚,阑月渐升,心中便不自觉升腾起佳节多感的诃诘。
因为只有南门准许进车辆,城内交通舒徐,并无拥挤,沿着水泥路随意一瞥,两边的店铺像破裘穿缝的百衲衣,门面如拼制的碎片,不统一、不规划,凌乱得很。但这里的人娴静悠然,树下到处是棋盘,坐着的两位凝神,立着的几位蹙眉,像一尊尊立体的雕塑,一缕风拂过他们的鬓丝,鹤发童颜间,似封赏一种古都的优雅,一种生活的禅意。
主街道直通南门,槐树,柳树等一些北方常见的树种立于两边。民居一色现代的建筑,水泥、灰砖,也就是说很难见到老怯风霜的古建了。但是一些商铺前,手工擀制的馍饼,老铁匠铺,还有渔具店里织梭漏网,一种农耕时代的辛勤扑面而来。再细细逡巡,一些民居房的门侧,立体的石碑,几处街坊匾额,一种古都的遗味仍然在骨髓细缝里流传。
“请问哪里有卖大救驾的?”我询问一家饭店的老板,那是一位中年男子,古铜色的面容,他指着我们刚走过的地方,“就在那边。”话音还没落地,他身边的一位老人,吆喝着,“我带你去,那里,不好认。”说完,在前面引路。来到一家临街的门面前,店里堆满了月饼方盒,但都是空的,胖胖的老板娘告诉我们,“卖完了,昨天晚上炸的早就卖完了。”当然,我的心里还存有侥幸,“昨晚的卖完了,以前的还有吧?”“都卖完了。”她,不容置疑,没有闲话和解释,服务态度似乎生冷。
我们继续往前走,又路过那家饭店,老板听说没买到,又热情地告诉我们,前面还有一家。大约走了七八分钟,果然招牌上的“大救驾”三个字,硕大而低调地映入眼帘。柜台前站着一对夫妇,店主仍然是一位胖妇人,正在往包装盒里装,并与客人搭着话,“不能卖了,剩下的都被预定了。”我心里一惊,不会又没了吧。“我们是凤台来的,专门来你这买的……”我一副讨好的口吻。“我们是潘集的,也是专门来买的。”那对夫妻,边尝,边告诉我们,“家里的老人特别喜欢吃寿县的大救驾,故专门开车来买。”我们交流间,店家说,还能卖一份给你们,然后就真的不能卖了。
在她包装期间,我了解到,卖完的那家是她的妹妹。家里姊妹们多,父母把手艺传给了她们最小的两个姐妹,因为“大救驾”,“利薄,还累人”,兄长们都不愿意干,如今,女儿考上大学了,嫁的也不错,孩子们都不让她干了。可我不干,技术恐怕就要失传了……她边说,边包装,动作之麻利,完全看不出已经六十岁的样子。
因为谈话投机,她不时地递给我们品尝,薄脆的皮,橙黄油亮,里面裹着黑芝麻,小巧玲珑,还热乎着,嚼之齿颊生香,甜在心头。两块钱一只,一盒八只,回去的路上我一边走,一边拈一块,宁愿斯文扫地。
在古城墙边拎着大救驾的包装箱,拍了几张倩影。复建的老城墙内外摩的声声,一些现代性的游戏正在被孩童们进行。可我想问:赵匡胤陷南唐的故事有多少孩子还会探寻,磔磔品尝声里除了舌尖的留味,还有多少人为古城曾经的辉煌浇灌自豪声。日子久了,故事不再热气腾腾,年龄一过就连味觉也老了,但嵌进去的,就拔不出来。一种历史的味道,看不见,摸不着,但它牢牢地渗隐入每一寸石脊,即使不依傍,它也不沉,不散,就像古寿都,古迹遗址并不多了,但每一块砖石无不漫漶着楚汉文化的遗脉,一些老艺人的手工作坊,随处可见,就连一池水滩,一口古井,一碗味觉,都在申诉着楚风汉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