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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人同志

  • 发布时间:2021-09-21 22:19:22

在这个狼人局上,有一个身形纤瘦的小伙子跟我表达了爱意。这还是我第一次被男性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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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狼王不愿意别人称呼自己为狼王。他觉得,这样的外号会在游戏中拉低他的“好人面”。

这个游戏便是著名的“狼人杀”,由早年的“杀人游戏”转变而来,曾经风靡全世界。它需要十几个人围坐在一起进行逻辑推理,“天黑时”,;“天亮后”,大家依次发言讨论,选出心中的狼人进行投票放逐。参与游戏的“活人”会越来越少,直到狼人方或者好人方,才会赢取胜利。

无论你是哪方阵营,如果你在其他玩家心中的“好人面”不足,就极有可能被当成狼人放逐出局。北京狼王对此非常苦恼,出局后,总会愤愤不平地“留遗言”强调,自己真的是一个好人。 

我是在2017年夏末见到的北京狼王。那时,我刚成为北漂不久,搞定工作与住所后,向熟悉北京的朋友询问“是否有某种可以认识新朋友的活动场所”。

朋友带我在朝阳门下了地铁,走过两条街,我们进入了一幢酒店的公寓楼。电梯托着我飞速上升,走在客房外的走廊上时,我一度以为朋友把我拐进了色情场所。 

结果推开门一看,二三十个人围坐在一起吵得热火朝天。这可真是货真价值的“线下狼人杀聚会”,全是男人。其中一个长相不错的男人举起手,冲我们打着招呼。他皮肤黝黑,留着寸头,约摸三十岁。

“快来坐,我们刚好结束一局。”

他的口音中带着北方人的腔调。对我这名陌生人一副司空见惯的神情。

我就这样认识了北京狼王。 

首战之后,每逢周末我都会来狼人杀对局里和来路不明的陌生人一起厮杀。

狼王管理着一个四百人的微信群,人数令人咋舌。只要他的狼人瘾犯了,便会在群里号召组局。

在狼人杀的世界里,大家没有身份、地位、学历、财力的比拼,但仍然存在阶级。这样的阶级断层完全取决于玩家的智力。玩得好的高端玩家,会以“高配”自居,形成小团体,对“低配”们嗤之以鼻。 

狼王自然是玩家里的翘楚,要想固定跟他一起对决,必须证明自己拥有与之匹敌的实力。这样一个纯粹与脑力挂钩的江湖,客观又残忍。这种体系下,他赢得了更多的尊敬。 

北京狼王喜欢把狼人局组织在公寓套房里,少则二十余人,最多的时候超过六十人,浩荡的队伍分布在各个房间里,满是正反逻辑的撞击声。这样的对局里,熟悉的面孔不过十来人,绝大部分玩家往往露个脸后便再无音讯。北京狼王向我调侃道:“跟我们这些纯粹只想玩游戏的玩家不同,很多人来不过是为了相亲找对象。” 

这个局里,我从来没见过女人,但事态出乎我的意料。

有一次,在公寓房间里大家围坐在床沿与飘窗上正准备开局,房间门突然被大力推开,走进来三个大块头汉子。他们扫视了一圈然后把一只手臂指向了我。

“你,出来一下。”我有些不明就里,求助的眼光投往北京狼王,正好撞上他戏谑的表情。

“去吧,没事。”他冲我努努嘴。

我跟着大汉们走出房间,一个身材纤瘦,卷发纹眉的少年迎了过来。

“你一进公寓我就注意到你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我。

这个陌生的男孩简单地自我介绍后,直截了当地提出了想要尝试交往的请求。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被男人告白,震惊与尴尬堵住了我的喉咙。在长久难捱的沉默之后,是狼王前来解了围。 

“还没好?快开局了,都在等你呢。”北京狼王懒洋洋地说。

我瞬间清醒了过来,飞速逃回了房间。

“现在你明白了吧,很多人就是来闹的。我是有瘾,喜欢玩狼人。至于其他人,我就不保证了。” 狼王拍着我的肩膀轻松地说道。

“可是被男的……”我心有余悸。

北京狼王笑了,他深深地盯着我说:“你还看不出来?装的吧,怎么会感觉不到呢?来我这个局的人,九成都是GAY。” 

作者图|狼人杀游戏卡牌

对于自己无意间打入隐蔽边缘群体这件事,我很快适应下来。

能在狼人面杀局里真切见到如此密集的男同性恋玩家,当真是难得的体验。不出两局,你的目光便再也无法从某名玩家话剧般的逻辑演说中移开,搭配他娘气十足的手舞足蹈,观赏性满分。当然,其他人精致而略显奇异的着装更是不计其数,你可以从这些玩家身上感知到他们与寻常男人的不同。 

“我刚来北京时,总往桌游吧跑,后来一起玩的固定队伍变大了,觉得桌游吧太不自由,就索性自己开局了。”北京狼王与我渐渐熟悉起来,组局等人时,总是跟我一起闲聊,“其实一开始也没这么多人,不知道哪天起,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北京狼王说这些话时,对我是有所保留的。

后来,一个玩家告诉我,他是在软件上得知了狼人杀局的存在。他所指的这个软件,是男同们惯用的社交软件,类似于“陌陌”与“探探”。那天,他打开软件,刷了一下“周围的人”,然后看到了北京狼王的头像。

“他主动给我打了招呼。”玩家回忆,“头像挺帅的,我也愿意跟他见见。GAY不都需要‘面基’嘛,所以我就来了。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也可能是被朋友带来的。这个局存在好几年了,在圈子里很有名气。你说,除了GAY吧,还有哪儿可以约到同类呢,不是所有人都爱去酒吧。狼人局挺好的,大家需要这个据点。”

北京狼王的局已经成了一个据点。社会对男同群体在所难免地带有偏见,在各行各业伪装成“正常人”的男同们,来到北京狼王的局,都能真正地释放自我。这个局,从某种角度说,成了寻求认同感寻求组织的弱势群体们的庇护所。 

我不太相信狼王会是GAY。他有着精瘦的身型,言行举止都比较干练,与大家口中的“直男”没有什么区别。虽然他总是跟男同混在一起,也登录男同软件,但他身上的气息是不同的。 

2017年12月22日冬至那天,我意外地收到了北京狼王的微信,问我晚上下班后要不要参加他组织的“私人饭局狼人聚会”。

“约了几个水平高的,关系都不错,可以在包房里边吃饭边玩。”他在微信里说,“人数固定十三,你要有事来不了,我就把名额给别人。” 

能得到北京狼王的邀请是一种荣幸。我马上答应下来。

聚餐的地点在东大桥,我下班后从公司赶过去已是晚上七点。走进包房,北京狼王坐在餐桌的主要位置对我轻微点了点头,随即拿起手机,继续联络那些迟到的玩家。我入座后环顾四周,都是这几个月来早已熟识的面孔。 

限额十三。能坐在这里,必然是与狼王走得最近的人了。

作者图|大家聚在一起玩狼人杀游戏

四 

来自五湖四海的北漂们聚在这小小的房间里,倒是有了某种奇特的归属感,冬至的节日气氛让人们放下戒备。等人期间,大家闲聊起来。

我们头一次聊到了彼此的工作。我有些惊讶,原来那位有着“戏剧女王范”的男人是某知名日报的记者,坐在他旁边的男友,则是一位企业高管。在坐的十多人,从教师、律师、建筑师到网红主播,应有尽有。

北京狼王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他没有参与话题,安静地坐在一旁滑动着手机。 

七点过半,游戏正式开局。慵懒的氛围一扫而空,大家紧张起来,陈述起自己的逻辑线时剑拔弩张。

没人注意狼王与戏剧女王是怎么吵起来的。他认为戏剧女王的发言过于场外贴脸(狼人杀术语:意指动用赌咒发誓,或诸如“狼人夜晚杀人时,我感觉到他动了”之类的“非逻辑式”话语说服他人,一种不尊重游戏的行为),刻薄地指责了几句。

狼人场上情绪化斗嘴是家常便饭,即便戏剧女王不善地出言反驳,大家也没太过在意。直到“戏剧女王”摔了一只酒杯,巨大的声响才让所有人意识到这次争吵有些过火了。

“给你脸了是吗?”戏剧女王盯着北京狼王,“怎么,你以为你会玩个狼人杀,能喊人组局就了不起了是吗?”

“你看不起,你可以走。”狼王很是平静。 

“怎么,来劲儿了是吗?一组局的,真把自己当腕儿了?”戏剧女王没有动。

 “听不懂人话吗。”北京狼王语调缓慢,“让你滚,门不是在你后面吗?”这一次,戏剧女王没有片刻迟疑,起身摔门而出。 

“还有你。”北京狼王的目光转向了那位企业高管,“你不是他男人吗?怎么,你还要在这儿留着?”

一阵让人难以忍受的尴尬。高管默默起身,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游戏而已,只是游戏罢了,大过节的。”有人开始打起圆场,随即又开始高声说话。

“以后,但凡还想参加我组的局,就跟那俩人断了来往。”北京狼王抬起垂下的眼睑大声宣布。

众人纷纷应允着,再次跟北京狼王搭话时都带上了细微的谄媚。

人数不够,狼人杀无法进行标准对局。这样的冬至聚餐,自然是不欢而散。大家道别离场,我走出饭店,站在北京干冷的空气里,嗅出了某种危险的讯号。 

我清楚会有人对北京狼王产生积怨。他傲慢,自命不凡,言辞逼人。但我没想到,事态会变得如此古怪。 

这让我想起早年一部叫《搏击俱乐部》的电影。电影里,泰勒组建了一个地下俱乐部,成员们遍布各行各业,下班后脱掉工作服,丢掉彼此的社会身份,所有人都成了搏击野兽。信徒越来越多,泰勒的分量越来大,终于,他开始带领大家毁灭一切。 

虽不至电影这般夸张,北京狼王本人也没泰勒这般疯狂。但那种崇拜、盲从、聚团排外,却出奇地相似。

我花了点时间遐想,潜藏在北京各个角落的狼人杀爱好者终究会形成一股怎样的力量。终于,我错过了最后一班回家的地铁。 

 

事实证明,电影终究是电影。冬至那次聚会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北京狼王。我臆想中的地下部队,还没来得及成形,就随着他的离开消散了。

没人知道狼王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可能是圣诞节前后,也许就在2018年的元旦前夕。有一阵子没组局了,大家这才发现,那个四百多人的微信群里,早已没了北京狼王的身影。我私聊他的微信,再也得不到回应。 

大家零零散散地打听着,在群里发布各种类型的猜测。 

有人说是工作调动,有人说他回家乡结婚,毕竟快三十岁的人了。其中有一个人信誓旦旦地宣布,北京狼王根本就是在流浪。 

“你们难道没发现,他总是在公寓里组局吗?我在公寓里看到过他的行李箱,他总是借着组局的名义,用大家的钱开房过夜。” 

当大家看到这句话时立马炸开了锅。

“是啊,每次组局都要收我们三十多块,三四十人,他就能收到一千多。”

“房费能有多少?剩下的不都进他口袋了吗?” 

“他还总是买菜,自己在公寓开火。我们要吃的话,还得再付一次钱,这饭钱他也赚回去了。” 

无数猜测在消息栏里滚动。让人略感欣慰的是,讲话的都是偶尔才会来杀的玩家。总是跟北京狼王一起奋战的固定班子们,没有一个人发言。

但这些流言到底几分真几分假,没人能答得上来。

离开狼人局,北京狼王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我不知道他的工作、他的背景、他私下的一切。我们对他一无所知。我们对彼此也不了解。 

 

2018年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玩家们忍不住了,终于自己组了局。

地点仍然是朝阳门的那家酒店公寓,固定玩家们去了,来客中仍有很多打着“相亲交友”的旗号前来凑热闹的路人。

这些与以前相差无几,唯有北京狼王不在。或者说,北京狼王这个名号仍然存在。新的组织者出现了,北京不缺狼王。

刚认识北京狼王的时候,他总是摆着手说,别叫他狼王。可是,不叫他狼王又该叫什么呢,在这样一个脱掉社会身份的狼人杀局里,大家都是按照微信昵称呼唤彼此的。而他的微信名字,就是简简单单“狼王”两个字,像是某种荣耀。直到他离开,都没告诉我们他的真名。 

2018年第一天,我坐在朝阳门公寓的客厅沙发上,跟十几名全新的玩家一起,抽取了各自的身份牌。我得到了一张“预言家”牌,这意味着,我将背负最大的责任,用我可以查看玩家真实底牌的特殊能力,带领好人走向胜利。

“法官”宣布“天黑请闭眼”,游戏正式开局。

我闭上眼,不知不觉看到了冬至大家散场后的那个黑夜。北京即将零点的长街,我错过了最后一班地铁,正打算用手机呼叫快车时,北京狼王从身后走了过来。

“在前面坐夜6路,直达你家门口。”得知我的住址后,他淡然地说。随后他陪着我走向公交站台。 

“其实你玩得挺好的,好几次你是狼,我都没盘出来。”路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了,一起等红灯时,北京狼王的胳膊揽过了我的肩膀。

“这不都是跟你们一起玩练出来的嘛。”我有点不好意思,“我可不想被你们这些高配嫌弃。” 

“你来北京多久了。”他问。

“快半年了。”

“来干嘛,就为了赚钱?”

“当然是为了赚钱,不然呢。”我笑了,“那你呢?”

“我来北京啊……四五年了。说是为了赚钱,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你说,总是来玩狼的那帮人,他们又是为了什么呢,太无聊了。活在这儿,太没劲了。我们这种人啊,是很难看到未来的。”

我不确定他所说的“我们这种人”到底指的是哪种人。我们来到站台,夜6路迟迟不来,等车的时间有着长,我们陷入沉默。

北京狼王一直站在我旁边,我以为他也是在等这辆车,正当我开口准备询问他是在哪一站下车时,他突然靠近了我。

“今晚我去你家睡吧。”他直直地看着我,鼻尖快要触碰到我的鼻子。

我一刹那有些窘迫,不知道答应还是拒绝。这是我来北京的第一个季度,没有认识多少人,北京狼王应该是我接触最多的朋友。退一步说,我们真的算朋友吗?一起玩耍,但对私生活全然未知。

北京狼王看出了我的犹豫。

“不方便的话,那就算了。”他说。但身体仍然没有挪开。

他靠得实在太近,太近,让我有种难以自制的孤独。


-END-

作者 梁湘,原密室逃脱店老板,现从事出版行业

编辑 | 董燕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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