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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明与北京:沈从文的爱与疯

  • 发布时间:2021-07-29 22:32:34

编者按:


,随着北大、清华、南开等大学南渡西迁,在从北平到长沙,再到昆明的半个中国范围内,大批中国知识分子和民族精英留下了其艰难跋涉的足迹。颠沛流离的岁月里,他们在广袤的中国大地上刻画了不屈不挠的地理印痕。他们的生活、信念、学术精神和情操,在苦难的岁月里书写出了闪光的人文思想风范。


从书写过《湘行散记》和《边城》的沈从文开始,我们希望围绕“名人地理”和“文化地理”的范畴,对往事作一些追寻。



南渡

离 乱:南 渡 湘 滇

1937年7月


“多难殷忧新国运,动心忍性希前哲。”

 

七七事变之后,被鲸吞的华北平原再也容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大学南迁,迫在眉睫。

 

对此,清华大学早有准备。1935年清华大学就开始在长沙建新的校舍和研究所,并要求外出实习的师生不要再把仪器设备带回北平。


1937年11月1日,由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合并而成的长沙临时大学开学。但不久后,长沙也遭到了日机的连日轰炸。1938年4月三所大学南迁至昆明,改称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摄影 / 龙美光


昆明

任 教 于 西 南 联 大

1938年5月


“所谓大学,非谓有'大楼'之谓也,乃有'大师'之谓也。”


沈从文(1902-1988),原名沈岳焕,湖南凤凰人,中国现代著名作家、历史文物研究者,代表作《边城》《中国古代服饰研究》等。他以“乡下人”自居,追求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也反对文学商业化。


,杨振声颇费了一些周折。


不仅狷狂的刘文典认为:“如果沈从文都要当教授了,那我岂不是要当太上教授了吗!。甚至有人对杨振声都颇有意见,比如查良铮(诗人穆旦,金庸的远房亲戚)就曾对人说:,就是杨振声这样没有眼光的人引荐来的。”

 

。尽管当时的沈从文已经是新文学的旗手,可他只有小学文凭,也没有受过系统的学术训练,进大师云集的西南联合大学教书,似乎还真差了一点分量。毕竟这所大学是现代中国最接近世界一流水平的大学,教员是“教授中的教授”,学生是“精英中的精英”。


,图中依次是:钱穆、钱钟书、叶企孙、傅斯年、陈寅恪、费孝通、王力、陈岱孙、朱光潜。


不过,。


生活

西 南 联 大  生 活 一 景

1938年5月


“‘美’字笔画并不多,可是似乎很不容易认识。“爱”字虽人人认识,可是真懂得它的意义的人却很少。”


昆明   湖景


沉沉的雨连绵地下了好几天,整个昆明城飘散着草木和土腥相混合的气味。背着竹篓的行人,踏着泥水,匆匆忙忙地低头赶路。

 

沈从文眯着眼睛,躺在一张从街上淘来的旧木床上。这次南下昆明,沈从文是只身一人,闷湿的午后,他格外地想念妻子张兆和与两个稚子。但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四妹张充和,他那被雨水浇得闷闷的心情又即刻染上了一点鹅黄、翠绿的色彩,变得明艳起来。他思忖着四妹的旧文学底子很好,曲艺方面尤其才气照人,等她到昆明后或可推荐她参与到杨振声组织的教材编撰工作中去。


张充和(1914年——2015年),祖籍合肥,为苏州教育家张武龄的四女(“合肥四姐妹”中的小妹)。张充和1949年随丈夫傅汉思赴美后,在哈佛、耶鲁等20多所大学执教,传授书法和昆曲。被誉为民国闺秀、“最后的才女”。


当然,大部分时候,。

 

沈从文租住的房间是昆明城里最热闹的陋室之一。下午没课的时候,杨振声、施蛰存、林徽因等一些师友喜欢聚到他房间里聊天。沈从文不大插话,他总是眯着眼、微笑着听坐在稻草墩子上的客人们海阔天空地谈人生论时事。有时候,他也会去林徽因搬到昆明的“太太的客厅”里做客,在这个小小的文艺中心里喝一下午咖啡,聊一聊近期的文学创作,谈一谈昆明印象。当然,他最爱的还是拉上一个朋友去逛福照街的夜市。运气好的时候,他们能从一堆家用器物、五金、衣服中淘到康熙年间的瓷碟和一些漂亮的漆器。



被 打 破 的 秘 密

1938年7月


“人生的理想,是情感的节制恰到好处,还是情感的放肆无边无涯?”

 

红土地上的日落


晴蓝的天空慢慢褪下了蓝色的绸衣,倏忽间换上了一件绯红色的轻纱。金色的霞光将青云街6号这间两丈见方的教材编撰办公室烘的暖洋洋的。

 

杨振声照例没来,朱自清也没来,连不大缺席的汪和宗今天也不在。

 

沈从文望着对面凝神誊抄散曲的张充和,金色的光线在她乌黑的双辫上晕起一圈光晕,细密的睫毛尖上也落上了金色的光点。沈从文觉得屋内的这一束暖光为眼前这个皮肤微黄的小妹添上了女性甚至神性的光辉。张充和蓦地抬起头来,目光正好落在了沈从文的眼光上,四目相对的沉静中有了一丝纷乱。沈从文这样的目光,她不是第一次看到了。她在心里问过自己的态度,可她没能给自己一个妥帖的答案。但此刻,她打算用礼貌来隔开俩人胶着的目光和这目光下掩饰不住的情谊。于是在说话的时候,她自认为聪明地选择“姐夫”“您”来提示着沈从文的身份、地位和年纪。当然,神情和语速还是透露了她的慌张。


冲突

爱 欲 与 义 理 的 冲 突

1939年5月


“我过于爱有生一切。爱与死为邻,我因此常常想到死。”

 

“从文有恋爱故事。”朱自清在日记里写了这么一笔。

 

夜梦里,沈从文见到了一株颈绿而花柔的百合。他很想摘下这娇美的花朵,可又被门外狂吠的一群狗给惊醒了。这样的梦境已经出现了不止一次,他心里泛起无限怅然的情绪,甚至湿了眼眶。

 

他很恼火生命给他安排这样一种近乎极端的情感体验。他不知道“人生的理想,是情感的节制恰到好处,还是情感的放肆无边无涯?生命的取予,是昨天的好,当前的好,还是明天的好?”他很想大声呼号“我在爱中,我需要爱。”这份生命无法承受的情感甚至让他想到了死。这几个月,他不止一次地感到,“爱与死为邻”。

 

据说,爱意同咳嗽一样,是藏不住的,更何况是沈从文这样性情浪漫的作家。如果这次恋爱的对象不是妻妹张充和,沈从文大概会不忌惮将这份情谊写下来。但即便是张充和,他也禁不住在几篇文章里留下了一须一爪。四十年以后吴组缃回忆起沈从文当年那段隐秘的恋情都禁不住生气地说道:“什么看‘看虹’‘摘星’啊,就是写他跟他小姨子扯不清的事!”


佳偶

世 上 本 无 佳 偶,

多 事 之 人 塑 造 了 佳 偶

1940年夏天


“当两人在熟人面前被人称谓‘佳偶’时,就用微笑表示‘也像冤家’的意思;又或从人神气间被目为‘冤家’时,仍用微笑表示“实是佳偶”的意思。”

 

沈从文在上海吴淞的中国公学任教。在中国公学,他认识并爱上了学生张兆和。通过沈从文4年的苦心追求以及胡适的“撮合”,他们于1933年结婚。


流言在昆明起得很厉害了。

 

事实上,在1938年11月,张兆和就带着龙朱和虎雏赶到了昆明。当时,.......

 

图为距昆明120公里左右滇越铁路上的人字桥。抗日战争期间,滇越铁路成为中国大后方主要的与国外联系的陆上运输线。大批著名的知识分子沿滇越铁路抵达昆明。,使昆明成为40年代中国的主要文化中心之一。


结婚7年以来,夫妇俩算不上琴瑟和鸣。沈从文浪漫多情又耽于幻想,冷静理性的张兆和不能完全理解他。但聪慧的张兆和依然致力于做一位为所有人称赞的模范主妇:她照顾两个小儿,将家事处理得井井有条,照顾到所有家庭成员的爱好......“她的努力,并不白费,在戚友方面获得普遍的赞颂和同情”。事实上,对待和沈从文的这场婚姻,张兆和颇有点“尽人力,听天命”的意思。

 

如今,关于丈夫和妹妹的这些流言,张兆和一句没有少听。从前的女教师、女学生们,权做浪漫文人的风流韵事,风一吹,也就散了。但现在事情到了这种境地,她跟沈从文连面上的佳偶都做不成了。张兆和感到屈辱,丈夫和妹妹她一个都不能原谅。

 

“三姐到今天为止,还住在铁路饭店,说是月底可走,走到威宁,再坐三天轿子,方可到昭通。我因得送三姐上车,恐得在月初方能下乡。”

 

云南昭通大山包是黑顶鹤的故乡    摄影 / 柴峻峰


张兆和打算离开昆明的事,沈从文写信转述给了张充和,此时的姊妹俩已经不大往来。张充和觉得唯有自己离开云南,才能避开风暴的中心,留住三姐,也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她于是去了重庆......


界限

 重 庆:划 清 界 限 

 1941 年 


“我不仅爱你的灵魂,更爱你的肉体。”


重庆,一幅浓淡相宜的山水画卷。面积8万多平方公里的重庆,是众所皆知的山城,也是长江水系的枢纽之地。摄影/郑云峰


在重庆教书的张充和收到了沈从文的信 。书信的具体内容我们不得而知,但这样一句话却流传了出来:“我不仅爱你的灵魂,更爱你的肉体”。如果是写给妻子张兆和的(大部分读者也是这么认为的),这句缠绵悱恻的情话恐怕能给文学史上这一对“佳偶”的爱情故事,再增添几只美妙的音符。可惜......

 

或许是为了撇清跟沈从文的关系,证明自己的“清白”,或许是为了挽救岌岌可危的亲情和名誉,张充和将这封书信拿给了当时文学界德高望重的一对夫妇看。

 

“倘若当年那位写信的先生去世了,我既不会写信去吊唁,也不会写文章悼念他。”几十年以后,这对夫妇中的丈夫在提及此事,仍不能谅解沈从文的这一举动。


出走

 北京:严 重 时 刻 

 1949 年 3 月 


“或在想象的继续中,或在事件的继续中,由极端纷乱终于得到完全宁静。


雾霾终于散去,金色阳光如舞台灯光般打在建筑群上,将城市的格局与轮廓清晰地呈现出来 北京的西山。


若是不刮大风,北京春天是美妙的。墨黑色的树干上发出几只柔软鲜嫩的新枝,风一拂过,鹅黄色的嫩芽就在树梢上跳起舞来,在蓝天微云的底色下,显得格外俏皮生动。

 

十几年来,北京城从来没有这样宁静而又富有生气。

 

沈从文搬了出来,住进了梁思成、林徽因夫妇家里。梁氏夫妇跟沈从文是相交多年的挚友。这一段时间,沈从文在文章里不断地提到死,他们很担心这位朋友的精神状态,竭力邀请沈从文夫妇来清华园小住,但张兆和没有跟去。去年夏天,沈从文曾应杨振声之邀,在颐和园住了一段时间,张兆和也没有同去。

 

图为颐和园。寿山南麓的中轴线上,巍峨高耸的佛香阁八面三层,踞山面湖,是全园的中心,周围建筑对称分布其间,重廊复殿,层叠上升,贯穿青琐,形成众星捧月之势,气势相当宏伟。与宁静的昆明湖一起组成了一幅绚丽的湖光山色图卷。


这个难堪的“沈太太”,张兆和实在是倦于扮演了。

 

婚后几十年来,浪漫多情的沈从文常常处在婚外的恋爱中。而张兆和,尽管对沈从文有怨恨,但爱意显然占了上风,加之其忠厚善良的本性,她竟默默地忍受了这一切。如今,孩子大了,小妹张充和也总算要嫁去美国。毕竟是受过现代教育的女性,张兆和打算出走,做一点事情。

 

沈从文简直惊骇住了。身边的“偶然”来来去去,沈从文失落是有过的,甚至会伤心,可他从来没有想到妻子会坚定地要走。要知道,妻子一走,沈从文就失去了最忠实的支持;妻子一走,家也就散了。他从没有这样害怕过。

 

“我用什么来感谢你,我很累,实在想休息了,只是为了你在挣扎下去,能挣扎多久,自己也很难知道。”但多年来的疏忽和伤害,实在不是沈从文几封情意绵绵的“陈情书”就能弥补了的。


1949年3月28日的上午,沈从文在家“用剃刀把自己颈子划破,两腕脉管也割伤了,又喝了一些煤油”。

 

他的这次没有成功。至于的原因,,,,等等。


结束

 结 束 也 意 味 着 开 始 

 1949 年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卞之琳(1910年-2000年),现当代诗人、文学评论家、翻译家、北大教授,曾是徐志摩和胡适的学生。《断章》是他不朽的代表作。他曾以自己和张充和为原型,花费8年时间创作了一部长篇小说《山山水水》,后又将这部小说付之一炬。


卞之琳回北京了。这位旧友并没有去看望病中的沈从文,反倒传出他“很恨沈从文,说从文对不起他”的流言来。众所周知,这位内向的诗人追求张充和十余年而未能成功。1945年,他在沈从文这位师友的热心鼓励下,去了英国留学深造。如今回国,张充和嫁去了美国,更让他气恼的是,这位他甚为尊敬信赖的师友,竟然一直迷恋自己苦苦追求过的“恋人”......

 

卞之琳不是唯一同沈从文“断交”的旧友。与他一同成长的作家,大多摸准了新时代的风向,找到了新的写作题材和方向。而沈从文——这个现代文学的无冕之王,依然坚持其超功利主义的创作原则,。在一片欢腾,充满赞歌的新时代里,他无从下笔。当年的挚友丁玲甚至公开与他划清界限,称他是“贪生怕死的胆小鬼,斤斤计较于个人得失的市侩”。

 

1949年的几次均被抢救回来以后,沈从文再也不“闹”了,再也不写了。在艰难困苦的后半生中,他一心一意地从事中国古代历史与文物的研究,完成了中国古代服饰的奠基之作——《中国古代服饰研究》。同时,他也一心一意地做起“张先生”来。对于中国现代文学来说,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损失,但对于历史研究和张兆和来说,这也不能不说是一份幸运。


“从文同我相处,这一生,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后来逐渐有了些理解。但是,真正懂得他的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压,是在整理编选他遗稿的现在。过去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过去不明白的,现在明白了。”

——张兆和

 

“不折不从,星斗其文;亦慈亦让,赤子其人。”

——张充和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哭,

无缘无故在世上哭,

在哭我。

 

此刻,有谁在夜间某处笑,

无缘无故在夜间笑,

在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走,

无缘无故在世上走,

走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死,

无缘无故在世上死,

望着我。


——里尔克《严重的时刻》,陈敬容译



参考文献:

《文学史的诗与真:中国现代文学文献校读论集》,解志熙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

虹影星光或可证——沈从文四十年代的爱欲内涵发微,裴春芳,《十月》,2009年第2期。

《水云》《梦与现实》《摘星录——绿的梦》《主妇》等,沈从文;《三姐夫沈二哥》,张充和;《滇云浦雨话从文》施蛰存。


撰文:冯诗涵    排版:鸡蛋    责任编辑: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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