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特写 | 格央:记北京喜玛拉雅卓玛餐厅老板卓玛

1996年，夏末初秋的北京，天已经不再那么热的透不过气来了，如果有些风，还会感觉稍稍有些凉爽。这样的季节，吃过晚饭，有很多人会出来散散步，街邻街坊见了面，总是寒暄几句，聊到兴致上，索性也就凑着天南地北，直到夕阳余辉散尽，他们还在口若悬河。

而这天的黄昏，大概是因为周末的关系，北京雍和宫附近的街上人似乎比往日要多一些，住在附近的人都注意到这些日子，在街边的拐角上，出现了一个新的小地摊，上面摆了很多藏式的工艺品和首饰，都是小件货，价钱也特别公道。摊主是一个梳着长辫子的藏族女人，有些憔悴，说着不太标准的汉语，不知疲倦地向客人介绍着自己的货物，站起身来，才发现原来是一个孕妇，已经有6、7个月的身孕。

这个摆地摊的女人叫卓玛，年近三十，之前在西藏拉萨第二建筑公司工作，可惜企业不景气，工资都发不出来了，抱着对自己奉献了青春岁月的单位的深切情感和终将可以度过难关的美好想法，她坚持了一段时间，但家中还有年幼的孩子，思来想去，最终，她还是辞职了。为了生计，这个从未做过生意的女人在拉萨最繁华的八角街里租了一个小摊位，摆了一些手工艺品，想着街上的游客多，应该可以赚到一些生活费。可惜的是，没有任何经验和靠山，生意艰难，竞争又很激烈，小本买卖，输的惨淡。唯一的一点积蓄在这个小买卖中，几乎全都搭进去了。

失败总是很容易让一个人失去斗志，如果这个人是一个女人，一个没有受过太多教育、不算年轻、有年幼的孩子、经济拮据的女人，那她有多少承重的能力？这样的女人应该是轻而易举就可以被失败打倒的。

可是这个卓玛完全不同，她个性倔强，有着藏族女人特有的乐观，又肯吃苦，还有股向上的劲儿，绝对不会轻易就认输。最为重要的是，她还有年幼的孩子，这是她最大的动力，不为别的，仅仅就为自己年幼的孩子，卓玛也决心要爬起重来，她给了这个孩子生命，她也决定给他一个至少能吃饱穿暖，可以受教育的环境。

于是，她筹措了一些钱，又进了货，生意又继续了。这一次她确实做的比之前好很多，因为汉话说的还可以，能够就和内地的游客直接交流，加上价钱也很公道，所以还多少有些收入，一家人的生活费用可以赚到了。而在和游客的交流中，她突然有了要去北京卖藏式工艺品的想法，毕竟在这个小小的八角街里，大家的东西都大同小异，很难有更好一些的收入。

有了这个想法，卓玛决定要付以实际行动。她决定要上北京城！

她的想法让丈夫大吃一惊，北京是一个太遥远的地方，卓玛从来没有去过，甚至连成都她也只去过一次，而且那次还有伙伴。而北京比成都要远很多，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更为重要的是，那时，卓玛已经有了7个月的身孕。

7个月的身孕，又如何？卓玛很轻松地说：“我有怀孕的经验，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不去试试看，等孩子生下来，有好几个月我都脱不开身。”

丈夫是个忠厚的人，知道妻子的脾气，也就没有再阻拦，只是默默地帮着准备。整整7个大箱子，飞机票太贵了，卓玛根本坐不起，那时还没有直达的火车，要先坐客车到格尔木，再买火车票，转车，陌生而嘈杂的北京车站就是她的目的地。

好几天之后，卓玛终于第一次踏上了北京的土地。她长吁了一口气，看着身边川流不息的人和车，心里想的是在什么地方可以落脚。这一路的折腾，平常的人已经够受，有7个月身孕的女人更是几乎散架。但卓玛知道自己千万不能倒下，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货物卖出去，这一天一天在北京城里的开销可不是她能够负担的。

于是，就有了雍和宫附近的小摊，，看看，摆弄摆弄，可惜真正买的人却不多。几天下来，抛开吃住，她几乎没有赚到钱。怎么办呢？卓玛心急如焚，这样下去，她恐怕连回家的路费也没有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卓玛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她背着一箱货物，来到了一个看上去还挺高档的酒店。当然无法进去，就在大门的边上，把箱子打开，用自己不太标准的汉语兜售。一个从酒店里出来的女客人对她的货物产生的极大的兴趣，和她聊了很长时间，看到她是一个孕妇，价钱又公道，便一次性把她一箱的货物都买了。当知道还有好几箱子货在旅店时，她也有一并全要了。

真是“车到山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拿到了所有的货款，卓玛一刻也没有在北京停留，而是又日夜兼程赶回了拉萨。

那是卓玛第一次去北京，却觉得自己和这个城市好象很有缘分，有一种自然的亲近感。这个离家乡千百里的大城市，让卓玛这个藏族女人有了很奇怪的家的感觉，新的创业想法在她的脑海里一点一点清晰。她决定再去北京，开商店、开藏餐厅。

这个想法在常人看来也许很离谱，身边的人也都觉得是天方夜谈。北京可是中国的首都，那里是很多有资金、有经验、有文化、有背景的人创业竞争的地方。虽说城市大，人多，摆摆地摊也许多多少少可以赚点钱，但开商店、开餐厅，那就太不可行了。卓玛身上没有一点优势是可以竞争过别人的。

也许真的是这样，卓玛没有资金和背景、不算年轻、也没有太多的经验，她确实几乎没有任何的优势。一个藏族女人，要在遥远的、人地生疏的首都北京开商店、开餐厅，在大多数人看来这几乎就是一个可笑的梦想，但他们忽略了一点，卓玛有着最坚定的信念和吃苦耐劳的精神。

而精神的力量是无穷的！这个普通的藏族女人怀揣着仅有的一点资金，再一次只身一人来到了北京，这一次她边摆地摊，边找房子，边找相关的部门，用不流利的汉语谈自己的处境和想法，她的真挚、热情、坦诚和勇气打动了人们，她的地摊生意好了，理想的门面房找到了，相关手续很快办了下来，她成了全北京用西藏身份证开店的第一人，税务部门帮助她，给了最优惠的政策，免去了她所有的税。

藏餐厅开业的前一天，卓玛坐在自己的小店里，觉得一切都好象特别的不真实。她的梦想，那个在所有人都觉得是天方夜谈的梦想真的就实现了！她在首都北京有了自己的餐厅，确切地说，是有了一个自己的家，她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泪，这当然是高兴和激动的眼泪！她的眼前闪现出很多画面，那些给予她帮助的人、那些激励她一步一步向前走的事、那些她艰难跨过的一道道坎，此时都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在她的眼前。在这样的回忆中，她觉得自己真的好幸福，能得到这么多人的帮助，也觉得自己很幸运，能跨过着所有的坎。她决定一定要把自己的餐厅办好，让自己的这个家可以成为更多人的家！

为了一家人团聚，也为了做好藏餐厅，卓玛的丈夫和孩子们也来到了北京。刚开始丈夫在藏餐厅帮忙，后来藏餐厅逐渐步入正轨，丈夫也就开始了自己的生意，目前他负责管理在故宫东门的藏手工艺品店，生意越做越好。两个儿子也逐渐适应了北京的生活，开始学习经营自己的生意，小女儿是2个月就到北京的，应该已经是个地道的小北京了，今年15岁，在雍和宫中学上学，成绩不错，还是班里的班干部。

在经济条件逐渐好转之后，卓玛还领养了两个孤儿，都是女孩子，一个在北京上小学，另一个从小学毕业，爱唱爱跳，天生就是一个搞艺术的料，卓玛因材施教把她送到了北京圣杰艺术学校。每当周末，在外面上学和做生意的孩子们都会回到卓玛的藏餐厅，这个时候，就是卓玛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刻，看着孩子们一点一点长大懂事，她觉得自己这些年来辛苦的付出有了最好的回报。

卓玛藏餐厅的位置在北京的和平里，大多数去北京的西藏人都住在那里，回到拉萨，还有很多人怀念和平里的藏餐厅的味道。大家一传十，十传百，于是，去了北京，要是能腾出时间，就总是要去和平里的藏餐厅。也许这就是口碑的力量。

经过多年的经营，这个最初简单的餐厅已经成为北京最有名气的藏餐厅之一，它的名字——喜玛拉雅卓玛餐厅，在北京可是响当当的，实际上它已经成了很多北京西藏人的家。

在北京的西藏学生很喜欢这个餐厅，因为这里的价格合理，学生们可以消费的起。而很多来北京看病出差的西藏人，也喜欢这个餐厅，因为这里不仅有家乡的味道，还有一个特别热情、特别乐于助人的老板——卓玛。这个餐厅有专门一个大冰柜是用来存放客人的物品的，他们大多住在和平里招待所，一些食物和药物不冷冻很容易就会坏，考虑到这个实际的困难，卓玛就特意准备了一个大号的冰柜，给大家提供帮助；有朝圣的老人，卓玛就成了义务的导游，带着大家逛北京的各处寺庙古迹；有人需要看病，北京虽说医疗技术和硬件设施在整个国内都是最好的，可挂号看病也特别的难，这时候的卓玛又成了医导，她依靠自己平时里的人脉关系，尽全力为家乡来的病人联系医院，让他们得到尽快尽好的治疗；回西藏的火车票经常一票难求，而大多数人又不能耽误时间，卓玛就成了导购，她总是尽量买来车票，解决燃眉之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无偿的！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卓玛觉得内心有一种特别的满足和快乐。

藏历新年到了，很多学生回不去，很多家乡的人因为工作或别的原因也回不去，卓玛就在藏历12月29日“古突”的晚上，做几大锅古突，无偿提供给这些远离家乡的人们，在这个餐厅里，确切地说，在这个家里，很多北京的西藏人聚在一起，用最西藏的方式，过藏历的新年。

卓玛的藏餐厅目前有12个员工，全部都是卓玛原来单位下岗职工的孩子，这些下岗职工收入低，孩子找工作又困难，卓玛知道后，主动提出把他们带到北京的餐厅工作，手把手地教他们，和他们同吃同住，象管自己的孩子一样管他们，不让他们把工资都花掉，帮他们存钱，现在有的员工存款达到十几万了，这些员工有各自不同的梦想，有的憧憬着过些年也开始自己的生意；有的希望再努力努力，多存些钱，然后可以回到西藏，最好是在拉萨买房子……看着这些因为自己而走出来的孩子们，看到他们的成长、付出、收获和理想，卓玛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现在的他们不就是那时充满干劲、拼搏向上的自己吗？

对未来的生活卓玛也有自己的憧憬，她还准备在北京至少再拼搏10年，对她来说北京不止是首都，更是自己和孩子们的另一个家乡，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外乡人，而是觉得自己已经慢慢变成西藏和北京之间的一个细小的纽带，虽细小，也发出细微的光，照到了很多需要帮助的家乡人，也让北京人对西藏有了更多的了解，而自己和自己的家也一天一天发生着改变，经济条件改善了，孩子们的眼光更高更远了……卓玛希望再打拼再努力，希望等到更好的政策支持，这样她就可以扩大餐厅的规模，可以做西藏工艺品的北京总代理，可以招更多西藏待业的年轻人，可以多领养几个孤儿……

看着眼前的卓玛，听着她侃侃而谈，我的耳边响起了叶启田的“爱拼才会赢”：一时失志不免怨叹，一时落魄不免胆寒，那通失去希望，每日醉茫茫……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有时起有时落，好运歹运……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

是啊！爱拼才会赢！